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習慣 優美文章

欄目: 街頭塗鴉 / 發佈於: / 人氣:8.73K

習慣  優美文章

布里吉特.吉羅

我不太喜歡把習慣與愛情相提並論。

我還記得我爲他做的第一頓飯。經歷了兩年的哀傷與孤獨之後,有一個男人來家裏吃晚飯。一個男人走進了我的生活。我們相知甚少,我們只是在他送我回來的車裏互吻了一下。他送我到樓下,我沒能給他更多的建議。他吻我的時候,尷尬地對我說,他已經不習慣把女人抱在懷裏。他動作笨拙,肘關節撞到了後視鏡。但是,在一段故事的開端,笨拙總是很金貴的。我蜷縮在座位上,他剛說的那句話奇怪地在我腦子裏迴響。他已經不習慣了。他可能是想說他的人退化了,他的四肢麻木了。他可能是想說他覺得自己像被截肢一樣。

他爲了掩飾自己的笨拙脫口而出的這個短小的句子,讓我知道了他目前單身,很久以前有過女人,我對那個女人一無所知。坦率地說,我不太喜歡把習慣與愛情相提並論。我沒有一聲不吭,也沒有滿足於暗暗竊喜,我也吐出了幾個表面上無足輕重的字眼。我愚蠢地用“我也不習慣”去強調他的肺腑之言。我們棋逢對手。我們就此總結了我們的情況:兩個不習慣去愛與被愛的迷失的人,又回到愛情上來,千里迢迢地回來。兩個需要那麼長的時間從愛中恢復過來的人。

我走上七樓,一整夜都沒合過眼。我躺在牀上,回顧着晚上的每一個細節。他出現的那一刻,他注意到我之前的漫長時刻,他真正看見我之前的時刻。我尋找着他的目光,聽着桌子另一頭他的談話,彷彿我已經不存在。接着那一刻到來了,那一刻爲我而來,幾秒鐘之內,一切都轉向我身邊,一切都跌倒在地毯上,聲音戛然而止,進入了慢鏡頭,那一秒鐘延伸爲無止境的一分鐘,一股無形的吸引力將一張臉引向另一張臉,兩雙眼睛相互尋找着,驚慌失措,燈光只照亮那一個身影。等那雙眼睛靠近我身邊,害怕突然襲來,太近了,我覺得自己平庸蹩腳,毫無準備,現在不行,還沒準備好。我害怕自己辜負了期望。於是我莫名地笑了起來,剎那間,我變成了另一個人,這實在無法理解,我在籠罩着我的光環裏,變成了一個快樂的、活潑的、風趣的人,而平時我是一個憂鬱的女孩。

我還看到自己在水果和蔬菜面前尋找着靈感,想爲他做一頓飯。這個店,我天天都來,機械地填滿我的籃子,因爲他,我對這個店有了新的發現,我的看法變了,來這裏成了快樂的事情。我不知道他喜歡什麼,我一無所知。我走在貨架間,物品的豐富、無限的可能讓我驚訝。我驚慌失措,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我必須做出選擇。我手裏拿着塑料籃子,我什麼都想要,又猶豫不決,我想像着從沒做過的搭配,想像着我們的兩個盤子,想像着冬天的櫻桃、樹林裏的蘑菇、野桑果。我想像着烤箱裏的菜,廚房裏烤箱的熱氣,我一邊要讓自己處於戒備狀態,一邊要掌握火候。我想像着應該買肉,所有的男人都吃肉,尤其是紅肉。但是,作爲第一頓飯,牛肉裏有樣東西讓我不自在。這讓第一個晚上顯得太過動物了。我最終選了小牛肉,很嫩的一塊,可以配一點奶油和雞油菌來吃。烤箱就算了吧,下一次吧。

我不想讓自己掉入圈套,也就是說準備了晚餐而沒有準備自己,我纔是首要的。我有幾條裙子可選,但是公寓裏有點冷,我還是挑了最包身的那條裙子,配上很柔軟的羊毛衫。我在浴室待了很長時間,不知道是要用特別的妝容來突出我的目光,還是不化妝纔是我的特色。內話機響的時候,我還沒想好。我還有四十秒的時間,他就會出現在門口。在四十秒鐘內,我做了任何人都不可能完成的事情。我把三米乘三米的簡單廚房變成慾望與害怕交織的火熱空間。我把我的顫抖投射在了每一件物體上,在開門前還在裙子上弄了一塊污跡。

他吻了我,就像電影裏那樣,都沒有先關上門。門廳裏的延時燈熄滅了。我們進門時,互相擠了一下,門口太窄了,我們還是那麼笨手笨腳,又證實了我們倆都已經不習慣了。他還沒做任何嘗試我們就上桌了,我也沒什麼意見。菜剛剛做好,我先盛到兩個盤子裏,然後去了一會兒浴室,把裙子上的污跡擦掉。我不再肯定我喜歡這個男人。也許,他聲音裏某樣東西與他的外表有差距。他的聲音讓我失望,但是現在就做決定還爲時過早。我沒法控制自己的顫抖,我把這歸咎於爲準備這頓飯所冒的風險,要同時應付火候、肉要柔嫩、計時器、最後加的奶油,還要應付控制了我全身的顫抖。這種感覺我曾經有過,並沒有忘卻,而是被埋藏得很深,以避免它的突然復甦讓我面臨我無法控制的局面。我面對着一個陌生人 ,他讓我重新燃起了愛火,使我面臨各種險境。我既害怕去愛,也害怕不再去愛,害怕弄錯,害怕發展得太快。我在男人面前手足無措,於是我微微垂下眼睛,一點一點地吃我的肉,毫無胃口,完全亂成一團。

他開始說話,我真的不感興趣,他順便提到他並不熱衷奶油小牛肉,我用相識初始的寬容接受了,但是我知道,這句話將阻梗在我們之間,假如我們之間還會有些什麼的話。我們在飯桌上待了很長時間,喝着葡萄酒,顯然不知道下一步該做什麼,一頓飯吃了三個多小時,誰也不肯定會有下文。到底還是有了第二個篇章,從廚房轉移到我的臥室,這似乎是惟一可行的過渡。或者說他沒敢在跟我談話之後就告辭而去,雖然在我看來,這或許是最好的選擇。但是,有時候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比剋制自己更容易,天知道爲什麼。做,通常比證明爲什麼不做更容易。我已經儘量把房間佈置得精緻一些,又不留絲毫矯揉造作的痕跡,我換了牀單,書桌上隨意放了幾本書,一兩張唱片, 一份報紙,還把牀頭櫃上的一張照片拿掉。我給舊地毯吸了塵,故意留了一件衣服在椅背上。我希望他看到一個輕鬆自在的女孩形象,這是惟一不嚇着他的方法。

我們幾乎是緘默不語地走過了將廚房和臥室隔開的那幾米長的走廊。通常,一個在前,欣喜地拉着另一個的手。通常,在門口擁抱的時候交配就開始了。而在我們的迷宮遊戲裏,沒什麼荒誕不經的,就是藉着酒力,悲傷的陰影還是差一點就照在我們臉上。爲了儘可能把遊戲玩好,我們還是迫不及待地開始做愛。

我們重新找回了那些動作,努力地應用到新的局面裏,但是沒有一個動作是在急迫的慾望下,在愛情伊始那貪婪的飢渴裏完成的。我們做愛,知道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這就給了我們自由和意想不到的優雅。這奇怪的舞蹈,不受任何約束,沒有任何預示,使我們沒有愛情故事,也能做愛。好在他體貼地沒有在我身邊睡着,在黑暗中整理好他的東西,走了,我沒有送他。我留在牀上,氣惱被自己拋棄了、背叛了,顯然沒有能力再去愛。我又變回那個憂鬱的女孩。第二天早上,我收拾廚房桌子,把我們沒吃的東西都丟進垃圾桶的時候,我沒有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