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靖
聽說合陽縣發現了一個剪紙奇才，我便來到這個詩經卷首吟唱的黃河之濱。“關關雎鳩，在河之洲……”，多麼古老美妙的愛情觴歌，多麼浪漫而夢幻的伊甸園。
在縣文化館史耀增的敘說下，我略知這位名叫雷祥生的現狀。雷祥生，1963年出生於合陽縣城關鎮雷家窪村。父親是一位早年從事過木雕手工藝的莊稼漢，母親是村裏有名的面花能手。他從小喜愛美術，又受到家庭及民俗的，於13歲時拿起剪刀冒鉸。1979年考入合陽黃海特種工藝廠，此後長期在外打工。打工之餘便坐在工地上爲同伴們剪蝴蝶。他最初的“千蝶圖”就是在嘉峪關的戈壁灘上剪出來的。1988年爲了照顧殘疾兒子回到家鄉，從此一邊務農，一邊搞創作。
提起雷祥生和他的殘疾兒子，這是一個令人揪心的的故事。在孩子出生三個月後，因爲醫療事故導致的腦癱。從此不能行走，不能說話，只能每天坐在輪椅上，懵懂地看着日出月落，直到18歲。爲了這個生命能夠繼續下去，雷祥生長年在外打工，掙錢給孩子治療，他希望用自己的血汗來換取孩子的生命奇蹟。從那時起，他常常看到自由飛翔的蝴蝶，就有一種莫名其妙的衝動。他幻想着孩子有一天能擺脫病魔的厄罩，如蝴蝶一般，展翅飛翔。從此他就不停地剪蝴蝶，蝴蝶成了他生命的另一半，承載着他晦色人生的所有希望與寄託。然而，上天並不憐憫藝術奇才，伴隨他的依舊是貧窮與絕望。孩子一天天在長大，治療的希望一天比一天渺茫。體弱的妻子只好外出打工掙錢，維持這個充滿悲情的家庭。雷祥生：一個莊稼漢，爲了孩子，爲了父愛，爲了不讓妻子傷痛欲絕，他儼然一個家庭主婦：洗衣，做飯，種莊稼，爲孩子端屎，倒尿……。他從一個初爲人父的朝氣青年，在絕望與希望的掙扎中，在無奈與孤獨的壓抑中，進入人生的中年。遺失的是青春年華，釋放的是人性力量，得到的唯有莊周化蝶般的藝術昇華。
在史耀增的陪同下，我們來到雷祥生的家。一個農家小院，簡陋卻充滿生機，滿院花草飄香，頗能看出主人的愛美天性。然而迎接我們的卻是一個長髮披肩，滿臉絡腮鬍，外形粗獷的彪形大漢，這就是雷祥生。儼然一個活李逵！一個“表裏不一”的藝術奇人。
走進屋子裏，清貧而簡單。孩子坐在輪椅上不住地晃動着手臂，那是腦癱導致的後遺症。然而這孩子一見到有客人來就晃着腦袋直笑，笑得那樣天真無邪。這是孩子身殘心有靈的生命精神顯現。
雷祥生拿出他的剪紙讓我看，那一張張充滿童話般色彩的夢幻作品，其實舒寫了一部父愛的心路里程，日記式的再現了孩子的生命印記。雷祥生的剪紙作品在表現技法和語言元素上是傳統的，但合陽花饃式的點彩方式，使他的作品成爲明顯帶有個人風格的新圖式。整個畫面在不受時空限制的二維平面上，豐富的自然物像無遮攔地置於同一天地間，構成了雷祥生夢幻剪紙和諧與浪漫。夢幻系列表現了同一個主題。坐在輪椅上的孩子造型既可愛又抽象，三面人的形象使我想到畢加索。他以超現實的造型手法述說着一個人蝶合一的想象世界。長着翅膀的孩子時而和飛鳥對話，時而和魚兒遊玩，時而和月亮親吻，時而和小兔子私語，時而如蝴蝶展翅飛翔，時而化蝶如精靈……。這是雷祥生十餘年來照顧孩子的單一寫照，也是他在生活重負下的一種幻覺。
災難有時也促使精神昇華。他用夢幻式的思維，童話般的色彩，表達了一個超現實願望。派生出這種意境的力量是來源於作者內心的強烈父愛和超越不幸生存者的一種再生慾望。宣泄出的是長期壓抑下精神的極度困惑與不安。生活中實現不了的，只有在夢中去實現，這是藝術與生活產生極大反差與精神昇華的唯一途徑。雷祥生做到了。他在苦難的浸泡中始終以戰勝病魔般的毅力，戰勝着來自內心的焦灼。簡單，晦澀的生活；鮮豔，如夢的藝術，使他習慣於忍受現有的清貧與無奈。
苦難總是伴隨着不凡。雷祥生的心態是平靜的，人生態度是樂觀的。他將對孩子無微不至生活照料中體現出的人性之愛，延伸到一種博愛，對人類和地球的關愛。用雷祥生的話說：“我是一名環保自願者”。於是剪刀下便出現了大量的環保寓意作品，表現了他對地球生態的關注，對世界和平的祈禱。從《紅蜘蛛》、《哭泣的老樹》、《地球之聲》等的文字註解中，可以看出這個粗獷的莊稼漢豐富多彩的情感世界和真摯細膩的理性思維。他說：“有蝴蝶的地方環保就好，我只能從我做起……”。善良，有愛的天性註定了他不平凡的藝術，加之悟性很好，又不斷摸索和吸收現代藝術靈感，使他的剪紙營造了一個浪漫、天真、充滿夢幻的童話王國，一個人性與博愛纏綿交織的藝術伊甸園。
當我們和雷祥生及他的孩子告別時，那孩子用右腳按響了輪椅上的鈴聲，並手足強烈地舞動着，那是源自心靈深處的喜悅和告別。中央電視臺沙清夫婦的詩句成爲我們也是所有有愛的人們對他們最深沉的祝福：
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可以阻擋我們在一起。
無論貧窮還是疾病，甚至死亡的威脅……
然而，我們不會放棄。
不論殘疾帶來多少不幸，在我們眼裏你依然是世界上最完美的孩子。
我們選擇與你分擔來自軀體與心靈的煎熬只爲讓生命在相伴中延續下去。
這無法枯竭的勇氣與愛來自何方？
它是否來自我們那個隱祕的夢想：
有一天，你生出了蝴蝶一樣美麗的翅膀，在空中自由的飛翔。
韓靖和剪紙奇人雷祥生在合陽縣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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